40年前，改革开放初，那年我5岁。记忆中，搅团算是家里最为平常的一种主食了，也是我最爱吃的饭食之一，如今每一回吃搅团，我的心境都变得醉和而又朴实，就会仔细回味起在老家打搅团的激情场景。

在老家一间不太大的灶房，一座青砖砌成的大灶台上方，弥漫着缕缕袅袅诱人的蒸气，灶膛内簇拥着红色火苗，温柔地舔吻着黑漆漆的锅底，午时太阳的光晕也从窗口射了进来，几分氤氲的橘色烟气呛喷着在锅前打搅团的那个人，那就是我的母亲。阳光下她一手抓玉米面撒，一手拿着擀面杖搅动。金黄的玉米面从她的指缝中灵动乖巧地漏出，穿过湿漉漉的水蒸气，飘逸而下，水动面也动，一个个漩涡在锅里汹涌转动，甚为好看。

打搅团还是有诀窍的----搅团要好，七十二搅。母亲个子不高，打搅团时需要使出极大的力气，每次她额头上都会有汗滴浸出，在反反复复的搅动中，一会儿是单手，一会儿又换作双手，手臂在不停的重复中，有张有弛的摇动，全身随着手臂的轻重快慢，恰到好处的蠕动起来，虽然这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单调机械，却好像是表演一种独特的农家舞蹈……大约10来分钟吧，大锅里粘如胶糖的搅团则早已气泡冲泛，不断发出“噗呲、噗呲”的声音，香喷喷的搅团就做好了。

出锅的搅团直接舀进碗里，浇汤或者倒入油泼辣椒与蒜泥、醋水做成的蘸汁，吃时从碗的一边一勺一勺舀着吃，一直吃到最后，碗里的饭还是热的。这种吃法家乡人叫“热窝搅团”----还赐于一个暗伏杀机的名字“水围城”。

吃搅团最好的配菜和蘸料，就是炒酸菜或油泼辣子蒜。压酸菜用的大白菜在一个晴好的天气，一片片剥开洗净，在芦苇席上箜干，再全部切成一厘米宽的条。烧一大锅开水，待水滚后把切好的白菜快速用开水焯，捞起放入一个大瓷缸，倒入适量柿子醋，用一块青石板压上，加入新挑的井水淹过石板，盖上石板盖就算完成，不到一个月就能食用。这也就是整个冬天食用蔬菜之一，即使在天寒地冻，敲开冰盖子，抄起一盆酸菜配合着葱蒜翻炒，这与搅团是天然的绝配，还可以配以酸菜汤，也是味蕾的巅峰之作。

但是，玉米毕竟是粗粮，几天下来就吃腻了。于是，“母亲们”又发明了一种吃法，来迷惑我们的味蕾和肠胃，这就是“漏鱼鱼儿”。把刚出锅的热搅团倒入用半个葫芦雕刻成的漏瓢里，用铁勺边压边搓揉，搅团通过漏瓢，变成蝌蚪般大小，滑落接在底下的凉水盆中，就像一个个拖着尾巴的黄色小鱼儿在水里游走，“漏鱼鱼儿”得名即据此。“漏鱼鱼儿”最美味的吃法就是：舀一勺家家都渥制在大瓮里的陈年浆水菜，浇上油泼辣椒，再放点切成寸段的清炒韭菜。红、黄、绿相配，色泽鲜艳；酸辣、爽滑，味道可口。

每次吃完搅团，铁锅内总是沾满了锅巴，经过灶膛余温的烘烤，变得焦黄、酥脆，用铁铲顺着铁锅转着圈的把锅巴铲起，吃起来嘣嘣嘎响，越嚼越香，俨然成了吃搅团后的唯一休闲食品，就连带点烧糊的，也会边吃边傻呵呵的说“这个吃了会捡到钱”。

母亲会经常提起那个艰苦的岁月。

我的家乡属关中渭北旱塬，种植的是一年一熟的冬小麦。冬小麦秋季播种，来年夏至前后收割。每年小麦收割前夕，庄稼人就将玉米点种在麦垄里，待麦子割倒，还来不及翻地，玉米苗就从麦茬间窜了出来。夏季雨水旺，几乎是下一场雨，玉米苗就“蹭蹭”地往上窜一截。不几日，塬上的坳地、坡地就覆盖了一片又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纱帐。有了阳光的照耀和雨水的滋润，玉米们就在两三个月的时光内有条不紊的拔节、抽穗、结棒子，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。

　　白露一到，几天时间，大田里的玉米杆就被砍倒，或者被连根拔起。不管玉米成熟不成熟，都要给麦子腾地。玉米杆上结的玉米棒，有的在玉米杆砍倒之前被掰了下来，有的就一直挂在玉米杆上直至风干。无论掰下来还是挂在杆上，离开了土地，它仍会继续成熟。似乎你越轻贱它，它的生命力就越顽强。玉米的被轻贱还表现在它不像抢收小麦有一个专用词“三夏大忙”，也没人怕它淋雨长芽而要“龙口夺食”。掰下来的玉米棒或者在当院用木板搭个棚架起来；或者剥玉米皮时留两片皮，待半干时打个结，挂在房檐下、院子里的树杈上；也有随手搭在院墙上、门框下，摞在窗台上。经受风吹雨淋、鸡啄鸟食，并无人理会。不过，这些黄灿灿的、堆积如山的玉米棒子总让人想起一个词“硕果累累“，是农家秋院丰收的主色调。

于是，玉米成了家里的主粮，搅团也就成为家里平常吃的最多的饭，大半碗的玉米面，就可以做成一大铁锅的搅团；三五把玉米糁就可以熬制全家人喝的玉米粥。　　

　　于是，童年、少年的我们，在玉米面搅团的喂养下，年复一年，渐渐长成强壮的筋骨，从而长成今日的自己。

　　40年后的今天，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生活福祉直线上升，搅团也登上了大雅之堂，成为餐桌上的美食。少年时代那香喷喷的玉米面搅团，一段不曾抹去的记忆，与其说怀念玉米面搅团，不如是对现在美好生活的珍惜，每当说起玉米面搅团，就想起了母亲打搅团的情景，我对它充满了感恩之情！